极目新闻记者 余渊 刘楒睿 发自山东费县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山东临沂费县女孩刘畅，在新婚后便开始发胖。

医科大学毕业的她，曾怀疑自己患上了糖尿病。甚至，她一度觉得自己得了癌症。

但多次就医，医生始终没有查出具体病因，只是在诊断书上写下：库欣病、多囊卵巢综合征、二型糖尿病等。

彼时，20多岁的她怎么也想不到，自己出现这一切症状的元凶，竟是曾经最信任的丈夫——高森。

2023年1月11日，时隔多年，在法庭之上，刘畅再次隔着屏幕见到了被拘留的高森。高森在法庭上承认了对刘畅用药，还供述了他的作案动机——因为生活琐事，希望给刘畅一点教训。

就是这个听起来略显可笑的动机，让刘畅为此奔走了六年。

发胖的新婚妻子

刘畅是一个外形有些娇小的女孩。在外地上大学期间，刘畅与高森相识，并自由恋爱发展成情侣。二人毕业后回到家乡山东费县，都做了医生。刘畅工作的地方在县城，高森则在乡镇卫生院工作。

2015年，刘畅与高森领证。2016年4月，也就是结婚一年后，二人补办了婚礼。

此前的刘畅（图源：受访者）

因高森结婚时未兑现买房的承诺，婚后二人便住在了女方家里。在刘畅看来，高森虽然不完美，有时显得有些内向，有时候又有点固执。但作为结婚对象，还是不错的选择。二人新婚初期感情还不错，但也会有一些夫妻间的小矛盾。

“高森不喜欢跟人打招呼，碰见熟人有时候也会装作没看见。”刘畅虽有不满，但也只是归结于丈夫的内向性格。

同年10月末，天气转凉，刘畅开始觉得身体不舒服。本以为是一场感冒，但之后身体却又出现了一些不一样的症状，“全身疼痛，手脚不时抽搐，脸甚至肿胀变形。”

刘畅百思不得其解，因为就在二人举办婚礼前一个月，她任职的医院曾组织过一次妇女节体检。那次的体检报告显示，刘畅的身体非常健康，没有任何异常。

短短的7个月，为啥突然一下子就病了？在医生丈夫高森的劝说下，刘畅决定按照感冒来治疗，在家打了几天吊瓶。

但5天后，病情却不见好转。刘畅还出现了视物模糊、腿部抽筋等症状。之后的10多天里，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。

“多饮多尿、体重剧增，20多天就增加了10多斤，腿部腹部皮肤还出现大量裂纹，血糖是正常人的3倍。”刘畅和家人都怀疑自己得了糖尿病。甚至，她还觉得自己得了癌症。

刘畅的身体出现裂纹（图源：受访者）

但作为一名医生，刘畅觉得这个病并没有那么简单。为了弄清楚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，她开始四处求医。在家人以及高森的陪同下，刘畅辗转多家医院住院检查，但均未查明病因。甚至有省级三家医院的医生曾怀疑她得了库欣病（一种死亡率极高的耗竭性疾病）。

地塞米松

彼时，还有医生怀疑刘畅曾在短期内摄入了大量激素。

“你是否曾在短期内摄入过大量激素？”医生询问，“我当时回答是没有，而高森也没有向医生透露过半分。”刘畅说。

由于刘畅和高森都表示，其未曾使用过激素类药物。最终，这个让刘畅找不到原因的病，也只是被医生写上了库欣病（？）、多囊卵巢综合征、二型糖尿病的诊断结果。

医院的诊断书（图源：受访者）

2017年9月，高森在与刘畅进行了一次争吵后提出离婚。随后，两人便开始分居。因为高森已经离开，刘畅的母亲便帮着她整理家里的物品。

“闺女，这是什么药？这么多还有用吗？”在家中，刘母发现了一个塑料袋，里面装有一些药瓶。

刘畅接过一看，发现其中竟有青霉素药物以及激素类药物地塞米松，“那时，我突然就反应过来了，那场病究竟从何而来。”

此后，刘畅与母亲开始在家里四处寻找，看是否还有其他的药物。果不其然，在家里的各个角落，都找到了青霉素药物以及地塞米松。

“不是几支，是满满的几袋，有用过的和没用过的。”刘畅后背发凉，因为医生曾怀疑她短期内大量摄入激素，而地塞米松便是激素类药物。并且，她家有青霉素过敏史。

刘畅及母亲在家中发现的药物（图源：受访者）

而丈夫高森，曾在肾脏内科就职，对药理知识以及激素类药物十分了解。

“是不是他在害我？”刘畅继续回想，想到婚后两个月，自己总觉得喝的水和牛奶有味道，“我还问过高森，是不是牛奶过期了。”

想到这里，刘畅十分害怕，随即和母亲带着药品前往费县钟罗山派出所报案，但民警调查后发现证据不足不予立案。刘畅本人多次质问高森是否曾对自己使用过药物，但均未获得其回应。

2017年10月，刘畅向费县卫生和计划生育局反映，要求查处高森偷取药品行为。2018年4月，刘畅终于收到了局里的答复意见书。

意见书显示，经调查，确认高森存在违规拿取药物行为。其中提到，高森在2016年3月15日至2017年10月31日期间，从其就职的卫生院购买了81支地塞米松。2018年2月27日，费县卫生和计划生育局对高森作出7天停职反省、罚款500元的处理决定。

对于刘畅要求追究高森责任的诉求，答复意见书显示：“由于高森与当事人是夫妻，在其夫妻关系存续期间，在家中实施的输液行为，双方各执一词，我局无法对具体问题作出调查，澄清事实。”

一个女人的6年

2019年，刘畅选择在社交媒体上公开举报。

3天后，高森疑似在网上就此事进行了回应，文中对刘畅的举报内容一一进行了反驳，并将她的公开举报行为归结为“为了打击报复我”。

当时，这篇名为《关于我前妻化名刘畅视频指控我的事实真相》的文章中提到，刘畅举报系“诬告”，使用地塞米松等药物是用于治疗刘畅的腰椎间盘突出症，且整个用药过程刘畅一直知晓。

在文中，高森表示，自己在刘畅就医过程中一直主动跟医生承认为前妻使用过地塞米松，“每处都如实告知其患病史及用药史，她最终是在齐鲁医院确诊为多囊卵巢、Ⅱ型糖尿病、代谢综合症。”

对于高森的回应，刘畅觉得这是对她的诽谤，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下，刘畅最终患上了重度抑郁症。

但刘畅仍然没有放弃对高森的追责。2019年6月，此事被山东《问政》节目通报，费县公安局6月7日开始启动调查。

刘畅也表示，在当时，高森曾被警方带到刑侦队审讯，他承认对刘畅使用了一部分药品。因为证据不足，刘畅的案件并未向前推进，她奔走于多地也还是没有得到一个结果。

但公开的信息，也引起了媒体的注意。2019年7月16日，费县钟罗山派出所民警在接受红星新闻采访时表示，目前警方正在受案调查阶段，将在进一步调查之后决定是否立案。而费县卫健局工作人员也表示，高森彼时仍在正常上班。

与此同时，高森也选择了“反击”。他以侵害名誉权为由将刘畅告上法庭，请求法院判处刘畅立即删除相关举报文章。

费县人民法院经过审理认为，在没有司法机关生效文书确认的情形下，刘畅发布“多次下毒谋杀妻子”“不知道前夫害了多少人”等书面言论，属于诽谤行为，侵害了原告高森的名誉权。2020年7月，费县人民法院判处刘畅删除其发布的网络信息。

“我觉得不公平，他毁了我的人生，一定要有一个说法。”这个判决，更加激发了刘畅的动力。此后，她又继续奔走控告。

长时间的努力终于在2022年得到了回应。那年的3月18日，费县公安局在立案告知书上通知刘畅，其被伤害一案符合立案条件，现已立案侦查。同日，费县公安局还出具了鉴定意见通知书，显示刘畅身体损伤程度属于重伤二级。

警方出具的受案回执（图源：受访者）

鉴定意见通知书显示，刘畅于2016年11月到医院检查发现的“血糖升高”，与使用激素类药物之间存在因果关系；刘畅外源性库欣综合征表现与使用激素类药物存在一定的因果关系，但不会于2016年11月当月即出现满月脸、水牛背等典型临床表现，考虑使用激素类药物应该有一段时间了；刘畅于2019年9月4日检查发现的双侧无菌性股骨头坏死，不排除与既往使用激素类药物存在一定的因果关系，但因间隔时间较长，现有资料无法明确该股骨头无菌性坏死与2016年11月份使用地塞米松磷酸钠注射液存在因果关系；现有材料不能确定被鉴定人刘畅的多囊卵巢综合征与2016年11月份使用激素类药物存在因果关系。

2022年4月13日，高森被警方刑事拘留，4月28日他因涉嫌故意伤害罪被检察院批准逮捕。

听到前夫被正式批捕的消息，刘畅没有感到一丝轻松，“从27岁到33岁，人生最好的时光已经没有了，我也有过理想，也受过好的教育，但现在我的一生都被毁了。”

未来将好好生活

“由于双侧股骨头坏死，我已经办了肢体三级残疾的残疾证。”刘畅说，自己才30多岁，后遗症将伴随她一生。

“除了患糖尿病的概率较普通人更高外，还有可能因激素副作用导致激素性青光眼，激素性白内障等疾病。”如今，刘畅在每次从椅子上站起时，身体仍会控制不住颤抖。

这样的伤害，让刘畅更加希望能够严惩高森。她多次公开表示，愿意放弃所有民事赔偿，只希望从严惩处。

2023年1月11日，刘畅终于等来了庭审。6年时间，带着肉体和精神的双重伤害，在寻找真相的路上刘畅走得很辛苦。在庭审前一天晚上，刘畅因为激动、紧张的情绪，一晚上没能入睡。在抵达法院时，她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。

刘畅在法院门口（摄影：极目新闻记者刘楒睿）

“不管怎样的判决都不足以安慰我过去六年和未来的人生。”当天上午，面对媒体镜头，刘畅再次重复了这一句说过多次的话。

接受完采访后，刘畅便在姐姐的陪伴下，转身走进了法院。下午3时许，庭审结束。

与过去的走路方式不同。刘畅几乎是用连跑带蹦的方式，冲向守候在法院外的媒体记者，“很顺利！非常顺利！”

“在法庭上，他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。”刘畅告诉记者，高某森当庭承认对她用药，但同时也对她的伤情鉴定结果表示了异议。

庭审中，高森及其代理律师并未做无罪辩论，不过高森多次表示希望法院从轻判决。但检察官当庭表示，鉴于其行为之恶劣，影响广泛，建议法院从重处罚。

刘畅称，高森在法庭上还供述了他作案的动机——因为生活琐事，希望给自己一点教训。就是这个听起来略显可笑的动机，让她为此奔走了六年。

“他说会积极赔偿。”但刘畅仍然坚持拒绝一切民事赔偿，希望法院可以从重判罚。

对于刘畅而言，今天的庭审或未来的判决结果，并不能安慰她所经历的苦难。

“可能未来我仍要承受很多难以想象的困难，或是身体或是精神上的。”刘畅说，这次庭审给大众以及她还原了当年的真相，也减轻了她心理上的负担。

她也再次重申，如今自己除了好好生活外，还会将更多精力放在后期追责上。2023年1月初，刘畅与费县县委政法委及当地卫健局会谈，“卫健局和政法委曾承诺会在案件审判完后，由4个职能部门牵头对此事进行全面复盘倒查，追究高森所在医院对药品监管不严的责任。”

虽案件还未宣判，但刘畅激动的心情已经抑制不住。11日晚，她久违地发了条朋友圈：“今晚，值得庆祝。”配图是一张吃饭的照片。

刘畅的朋友圈（图源：截图）

刘畅还计划，过完年等春暖花开后，就和姐姐一同去海边旅游，“心理好好去治疗，身体好好去治病，去工作，去生活。以更健康、更乐观的心态生活下去。”

对于刘畅来说，从27岁到33岁这六年，无论是梦想还是人生，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。她曾梦想成为一名医生，而她也曾实现了这一梦想。但由于身体原因，她现在已无法从事临床工作，转而从事行政岗位。

曾几何时，她对高森也是那么的信任，却没想到，这些信任险些让她丢了性命。

刘畅说，自己以后不会再结婚了。这是她对过去6年的一个总结。但她也说，自己会好好治疗，好好生活，因为未来还有很长的人生等着她去走。

关键词： 地塞米松 因果关系 好好生活 费县公安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