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酒与器

2023-04-07 08:01:01    来源:湖北日报

□ 陈应松


(资料图)

在泸州受邀采风,是郎酒安排的。夜晚遭遇到六级地震,震中三十公里。梦中惊醒,听到桌上器物的叮当碰撞声,以为有闯入者掀我的床铺,醒来,吊灯剧烈摇晃。主人赠送的酒壶放在桌上,它依然如初,依然闪着瓷器高雅的光泽,喜庆、华贵、温润,用它柔和的光和家的氛围安慰我的惊悸。它在这次地震中气度不凡,安之若泰,完好无损。

包括斟酒器和酒杯,这样的酒器是值得信赖的。这套酒器,它镶的金边和杯脚的金色,据说是真金,酒壶上描绘的荔枝图也是。在红花郎与青花郎的酒瓶上,每年耗去的纯金有三百公斤,这个数字着实吓人。一天十万个酒瓶的生产,在泸州合江县的华艺陶瓷基地,这家为郎酒提供所有标准酒瓶和订制酒器,包括郎酒系列和郎牌特曲系列,酱香、浓香和兼香等酒器的工厂,让我叹为观止。

展室里、流水线上,绝美的酒瓶,壮观的酒瓶,大大小小,高高低低、造型各异,色彩斑斓,兼有孤傲的峭美和浩荡的壮美,令人目不暇接。这里已经成为我国著名的陶瓷艺术展示中心,其收藏和正在创作的陶瓷艺术品琳琅满目、水准一流,在陶瓷瓶和器具上手绘的画,写意、工笔、书法、现代派、后现代……难以细数。这是一个高品位高格调的艺术创作中心,一个将酒器典雅化和人文化的梦工场。

酒是一种世俗的饮品,而酒器在现代只是一种盛酒的大众化器皿,但在郎酒这里,酒器成为了一种极致的艺术创新、艺术制造、艺术品鉴和艺术收藏品,让我们看到了时代的高端审美和工艺水平。

想起在湖北恩施的摔碗酒,酒下肚,酒瓶酒碗就摔掉了,这种酒叫biangdang酒,摔酒碗的声音,破罐子破摔,是对酒之器的蔑视和轻慢,是破坏,是粗野原始的酒宴礼俗,是民间的放肆与恶搞。那个酒碗并非瓷器,是一种粗陋的陶,有刺,变形,歪瓜裂枣,碗沿有一点点釉,但整个碗毛糙不堪,不配酒神之饮,成本几毛钱而已,也是准备了让你摔打的。这种酒,适合酒鬼和疯子的啸聚,反正,摔它个稀巴烂,是最好的结局。我记得我一次在酒桌上就摔了二十多个,主人说,摔吧,摔吧,值不了几个钱。

但在古代,酒是礼神和娱神的,喝酒是有仪式感的,器具是精制的,酒是通神之物,饮酒不可亵渎神灵。《说文》中有“爵,礼器也。象雀之形,中有鬯酒”。在《礼记》中:“先酌鬯酒,灌地以求神。”由敬神、娱神到实用,从天空走下神坛,成为寻常百姓之饮,是一个漫长的过程。酒是农耕时代的伟大发明,是神秘的液体,是神灵所赐。我们在华艺陶瓷基地,看到了那些经过一百零八道工序制成的酒器,喝一口酒到嘴里是多么不容易,这其间的艰辛劳动并非人人能够知晓并目睹。

酒瓶的制作跟酒的生产,除了加入现代科技,同样需要传统的支撑,需要古老的人文情怀和人文情愫。酿酒的五月“踩曲”,我们知道,那是对神灵的侍奉与恭敬,是顺应天道、天人合一的某种仪式。但在“静坯”之前用一只小手指对酒瓶口中圆润度的探摸,就是用人的手指对酒的倾泻孔道的抚慰,有可能使酒入口时绵滑、温润,有一种人性的暖意注入里边。这虽说是猜测,但谁知道呢,本来嘛,酒就是神秘的,与酒的一切都充满了不可言说的魅惑。

我们有幸看到了郎酒的酒瓶是怎么由一粒石子逐渐诞生的,在酒柜,在商场,那个酒瓶的造型,就是一个传统酒壶去掉壶柄和壶嘴。这种简约的、婀娜的、典雅的造型,直抵酒与壶的本质,形如女人人体上最优美的曲线,是属于诗与雕塑的。采用低温红上釉,配以金色宝相花纹饰,这位“红花郎”既有烟火气息,又有仙女品质。精致华贵的储酒之器,是酒与器的完美结合,就像池塘盛满了碧水和白云,好酒盛在这样的器皿中,是完美意义上的一瓶酒。

我一眼就看到了原料中的天然玛瑙石,那一颗颗巨大的玛瑙石,花纹奇特,五颜六色,它应该是当宝石制作工艺品或精密仪器的,得知竟然从法国进口,全部研磨成粉末,再加上泰国的高岭土、石膏、钾长石、方解石、石英粉、白云石,化为石浆,通过球磨、细筛、打浆、压滤,柔滑已如丝绸,细腻宛似牛奶,真是过于奢侈。再自动注浆、成型瓶体、滚压瓶嘴粘结、修洗坯后成为合格的静坯,再进入高温窑炉,浴火重生,羽化成蝶、凤凰涅槃,再贴花、镶金、烤花、贴牌……才能成为一只酒瓶。

而酒瓶的成型烧制是德国的工艺,千万支陶瓷瓶要保证釉色均匀统一,真是太难了,为此,大批的科研人员研制出了十多种陶瓷酒瓶专用设备,还有最先进的全自动化设备、机器人,保证两百万只陶瓷无一色差。两次高温的熔炼,两次高温的烤制,仅用五个小时,没有一丝粉尘,没有一缕烟雾,从原石至成品,一道道关隘,一次次考验,一百零八道工序,干干净净,一尘不染。我看到偶尔有废弃的瓶子,只有一点点瑕疵,肉眼不可见,都会被扔掉。从制坯开始,就算机械化、自动化的程度很高,但每个工人仍然是不可或缺的,他们仍然是品质的重要推手,他们的细心、精心和匠心,在每一个工序环节,不允许有一点差池。心有美器,则必成之。

酒器的开发和创造,在华艺陶瓷这里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。那些毕业于美术学院的年轻画师们,在酒坛上创作的画,是陶瓷艺术的极品,我们看到手绘的“合川三宝”的一个瓶子,创作者说要绘制一个月,一幅《荔枝图》要半个月,有的一幅画要半年时间,这样的酒器,已超脱了它的实用性,而是纯粹艺术的表达,使一杯酒更加沉甸甸的。来自德国、日本和我们自己研制的那些设备,则是科技对一杯酒的现代塑形。一杯酒,喝下去容易,但制造盛满一杯酒的瓶子却是太难,难到成为一个庞大的企业,一个巨大的创意,一个宏大的艺术叙事。

有酿酒就有酒器,《汉书》上说:“酒者,天之美禄。”酒是为神灵所赐的天上饮品。我们会在博物馆看到历史上的各种酒具,多为青铜所制,爵、卣、尊、彝、觥、爵、觯、觚……贮酒又有樽、钟、钫、壶等,饮酒有羽觞、卮等。所谓爵者、尊者,后来都引申为更多的意指,如加爵、爵位,尊敬、尊贵。但最早的酒具就是实用的食具,如碗、钵、罐、瓮、盂等器皿。成为礼器,是商周时代,渐而有了敬神和娱神的功能。青铜酒器的巨大、威严、精巧、华贵,用以显示贵族与皇室的权威,在宴飨、朝聘、会盟时,达到显摆和震慑的效果,如兕觥、尊、卣、方彝、罍等。也就是说,酒之器,我们的祖先从来就没有简化过,比之现在,更加雄伟、精致和繁复,但,也显得笨拙、朴莽。

我参加了郎牌特曲的秋酿开窖仪式,作为嘉宾,我们下到窖池,用铁锹铲开那封存了一个夏天的窖泥,我听到了一句话:“千年老窖万年糟,酒好全凭窖池老。”郎酒的浓香窖泥是泸州本地特有的黄泥,它封存的,是窖池内神秘的、众多的微生物和香味物质,在黑暗中向酒窖深处渗透,化作金浆玉醴,汩汩而出……

这是一个有着4928口窖池的巨型的厂房,蒸腾着浓郁的酒香。广义地说,这些窖池莫非不是一种巨型的酒器,它盛放着正在神奇变化的酒糟,沉睡了整整一个夏天的发酵粮食与酒曲。开窖后,我们闻到了那从窖池深处涌出来的酒的味道,这股原始的酒味,沉着有力,密集绽放,接着要在秋天这个丰收的季节持续七十多天的投粮、蒸馏、加曲、发酵、取酒。这个秋天,盛大的收成将是五千多吨的原酒,续糟配料——每完成一排发酵需要沿用五分之四的母糟,再重新加入新的粮食和辅料,让新粮老糟参差交替,深度融入,以此循环往返,生生不息。一个酿造周期,夏季转排后的第一轮生产为秋酿,经过冬酿、春酿和夏酿。四次的蒸煮、四轮的发酵、四排的取酒,四类不同风格的酒:秋酿酒浓郁、冬酿酒绵长、春酿酒甜净、夏酿酒爽冽。面糟、上层糟、中层糟、下层糟、窖底糟,所出酒液等级分为二曲酒、大曲酒、头曲酒、特曲酒、调味酒五等。这五千吨原酒再经过储存、勾兑、检验,盛入精制的酒瓶里,只有美酒才有资格配丽瓶。一滴甘露落入口,千粒珍珠滚下喉。物与灵,人与神,酒与器,在此相遇,这种难解的千年之缘,终于完成了由一粒粮食到一瓶酒的神奇之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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